芭蕉叶

写点文章,玩点音乐,学点历史,懂点外语。

伶仃谣 番外一-迟到的婚约 卓鹤篇(下)

BGM:威尼斯的回忆


乌菲兹美术馆。

世界名画总是被慕名而来的人们一圈又一圈地围个水泄不通,这其中却鲜有真正懂得它的人。

站在人群后方凝视着维纳斯清冷美艳的眸子,仝卓自以为自己并不是能够欣赏她的极少数团体中的一员。

如果某人在就好了,还能给自己讲讲——虽然他真正听进去的时候很少。

仝卓这样想着,身边便多了一股熟悉又好闻的气息,似椰香奶茶般令人欲罢不能。这微甜的感觉让仝卓站在美神面前不忍离去。

“来了啊。”仝卓的双眼弯成一条线,维纳斯于是也变成了一条缝。他偏过头去,看向身旁之人。岁月似乎没有在那张白净的面庞上留下痕迹。

“来,叫声哥。”仝卓扬了扬眉毛,语气轻佻。高天鹤转过头来,用看傻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仝卓。

“我比你大的,连这也忘了吗?”

“可是我现在比你大了,还大了好多呢,”仝卓嘟起嘴唇,竟然显得有些委屈,“快点,叫哥。”

“啧……”高天鹤瞪了他一眼,“有话出去说,现在给我老实看画。”

“哦……”仝卓嘴上答应着,右手却在底下不老实地捏着高天鹤的左手,“我看不懂呀,鹤儿给我讲讲嘛~”

高天鹤的目光落在了维纳斯的裸体上,脸色微微涨红着。仝卓知道他绝不可能因为维纳斯没穿衣服就脸红。沉吟片刻,高天鹤终于叹了口气。

“也罢。”他从不会拒绝他。

“今天想听什么?”

 

他们在美术馆待了一天。出馆的时候,天色已晚。仝卓甚至觉得眼皮子底下的这双脚已经不是他的了。

“卓儿,你快看,火烧云!”

高天鹤兴奋地摇着仝卓的手臂。身披一天的尘埃,仝卓竟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

“是啊,真美啊。”

大片大片镶着金边的火烧云被嵌进了橙色的天空中。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水泥森林中的人来说,简直算是难得一遇的奇景了。

仝卓一边暗暗赞叹着造物主的伟大,一边压抑着来自内心深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似曾相识。仝卓总觉得自己曾见过此情此景,但他却想不起是何时何地。

来自肚子里的声音打破了仝卓脑海中的思绪。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高天鹤不好意思地扑哧一笑。

“饿了呀?”仝卓笑了笑,很自然地牵起爱人的手,“我带你去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餐馆特好吃。”

 

Francesco Vini.

“我在德国的时候,对门那个意大利舍友就叫Francesco,”仝卓一边嚼着生牛肉片一边说道,“那家伙认识人贼多,每次别人问我住哪个宿舍,我说Flat 158,他们就很激动,‘哎呀那个Francesco是不是跟你一个flat啊?’真不愧是意大利人。”

仝卓继续滔滔不绝着,高天鹤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低头切着自己的巧克力披萨。

“有一次我们flat 8个人,集体在厨房吃火锅,有德国人、意大利人、印度人各一个,剩下的都是中国人。那个弗朗切斯科吃完以后,竟然把火锅底渣一股脑倒进了水池,害得我们5个中国人清洗了整整一小时……鹤儿,你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呢?”

高天鹤没有立即回答。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神情有些低沉地看了眼男友。一旁站着的服务员从一开始便神情古怪地盯着仝卓。仝卓猜想,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在提他们家老板的名字吧。

“这些……你都想起来了?”高天鹤抬头问道。

“……?”

这下轮到仝卓语塞了。他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连一个点头之交的老外,他尚能记得如此清楚。他该如何解释自己……

“鹤儿,对不起!我……”仝卓急于道歉,差点忘记高天鹤的问题,“对对,我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突然傻笑起来。一瞬间,仝卓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希求高天鹤的原谅。

“鹤儿现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甚至要我去死,我都听你的。我这条命是鹤儿的,要砍要杀,随鹤儿的便。”

仝卓的这番言论可是吓到了高天鹤。他一把抄起餐刀,恶狠狠地指向自己的男朋友,倒是大有要挥刀杀了他的气势:

“你有病啊仝卓?再胡说我就真杀了你!”

“鹤儿不是知道我脑子有病吗?那就杀了我嘛。”仝卓双手一摊,尽显无辜。

高天鹤不知道,即使是他生气的样子,落在仝卓眼里都可爱得紧。

因为他从不会真的对他生气。

“得了得了,”他垂下餐刀,满满的颓败感浮于脸上,“累了一天了,没力气跟你吵……这披萨我也不吃了。”

“为什么不吃了?”

“没胃口。反正是你点的,你吃。”

“……那你不想吃的话,要不要再看看菜——”

“不要,你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

“那就走吧。”

“可是——”

“你不是说听我的吗?我说走就走!”

 

后来,他们坐着环欧火车又去了许多城市:维也纳、慕尼黑、布拉格、布达佩斯、马德里……

他们没有任何计划。每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城市,仝卓就拉着高天鹤匆匆忙忙地下车。他也不看地图,随便跳上几路公交就精准地定位到了某个站点附近的博物馆、甜品店、咖啡亭、音像店、游乐场……甚至墓园。

高天鹤从不过问仝卓为什么带他去这儿去那儿,只是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仝卓在一座石碑面前蹲了下来。

“以此纪念……事故中……不知名的遇难者。”他艰难地辨认着饱受了不知多少年风吹日晒的西班牙文。

“……你能看懂这么多了?”高天鹤的语气略显惊讶。

“最近几年学的。”

为了读懂聂鲁达的情诗。

“你知道美墨边境上空直升机上的巡逻人员怎么辨认地上人的国籍吗?”

“怎么辨认?”

“看姿势。蹲着的是墨西哥人,坐着的是美国人。”

仝卓抬头,对上高天鹤俯视的一双眼。然后他拽着高天鹤的大衣下摆站了起来。

“那我只好站着啦。”

一切细节都那么熟悉。

高天鹤没有过分理会仝卓的动作。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的文字。

“你看,他只有十八岁。”

“他的生命终止在了那一刻。”

十年以后,我变成了三十岁,他依然只有十八岁。

仝卓清楚地记起了高天鹤说过的每个字。

“十年以后,我……”

高天鹤突然哽住。他没有按照仝卓记忆中的台词背下去。

十年以后,我变成了二十九岁,而你……

他在通往布拉格的火车上遇到他的那年,是十九岁。

“我很喜欢一个说法,”高天鹤继续说着,已然忘记七秒前的尴尬,“被遗忘的人们只是在这个世界上走失了。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仿佛仍活在这世上一样。”

“但死亡与被遗忘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懂。我曾经梦见过自己变成一片落叶,从悬崖边缓缓飘下,就像聂鲁达所写的那样,逐渐飘落在灵魂的水面上。”

高天鹤垂着眼眸,年轻的脸庞上镶嵌着不属于年龄的成熟目光。

“从那以后,我便惧怕一个人的夜晚。对我而言,黑暗和死亡是划等号的……”

他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些仝卓并不熟悉的颤抖。瑟瑟秋风中,他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卓儿,那里好黑……”

“那里、那里真的好黑啊……”

他抖得好厉害。仝卓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轻声安抚着怀中的人儿,直到他不再颤抖。

“我不离开你了,好不好?”仝卓把自己的下巴杵在高天鹤的肩膀上,轻柔又亲昵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

“……真、真的吗?”高天鹤的语气如同一个受惊的小猫。

“我何时骗过你?”仝卓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我说过的,我要把鹤儿藏起来一辈子,鹤儿不记得了吗?”

他从后面握住了他微微发凉的双手。

“来,带你再去一个地方。”

 

他们又回到了意大利。只不过这次不是佛罗伦萨,而是威尼斯。

“我想住在河里。”高天鹤突然开口。

他们坐在小船上,静静地抬头看着岸上缓慢后移的建筑。整座城市就是一个精美的水上艺术品,街头音乐家献上了背景乐,熙熙攘攘的威尼斯人变成了演员,而仝卓和高天鹤是刚好赶上这盛大剧目徐徐开演的观众。

观众,在这个看不到边缘的巨大舞台上,亦是演员。

住在河里。没错,这也是仝卓首次见到这水上繁华盛世的第一感受。只不过他不能用高天鹤那么精准又直白的措辞表达出这种感受。

“我去卖艺,一天下来保证比他赚的多。”高天鹤指了指不远处那位站在街头的小提琴手。

“这么自信啊?”仝卓露齿一笑,“我见过拉小提的、吹笛子的、弹吉他的、打鼓的,还没见过街头美声艺术家呢。”

“谁说要用我宝贵的嗓子挣钱了?”高天鹤一挑眉。

“哦?难道鹤儿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藏技能?”仝卓漫不经心地掐了一把男友的腰,又心虚地扭头看了眼背后的船夫,好巧不巧地对上了船夫奇怪的眼神。

“咳咳……”仝卓把目光尴尬地移了开去。黝黑的南欧人也不再搭理他,转头继续划船。

“啧……”高天鹤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假装闪了闪身,“我从五岁起被我妈逼着学二胡。”

“你还会拉二胡啊?”仝卓睁大眼睛。

“嗯,从小学的。”

“那敢情好,我会民族唱法。”

“咦,那我可以给你伴奏啊。你喜欢什么曲子?”

“《九儿》你会拉吗?”

“会呀!虽然不是我最拿手的曲目,但也绝对拿得出手……”

一切都按照他记忆中的模样有序地复刻着。连那天的阳光反射在水面上的波纹都同样地刺眼。

“哎呀,鹤儿你看,快到叹息桥了!”仝卓摇了摇高天鹤的手。

“那又怎么样了……”高天鹤白了一眼男友,撇过头去。

“你别这样啊,鹤儿,刚才我那么说,你还不明白吗?”

仝卓嘴上这么说着,内心却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着急。

“我不是说你那样做就不坐船了吗?”高天鹤似乎有些紧张。仝卓在心里暗笑。

你就装吧,装不过三十秒。                                                                             

“那、那……”仝卓假意着急着,“鹤儿,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浪漫,你或许会喜欢……”

小船眼看着就要钻入桥洞了。

“如、如果我会错了意,那我道歉!”

仝卓的头上投下一片阴影。是叹息桥的影子。

“对不起,鹤儿,我……”他们已经在桥底下了。船夫还在机械地向后划着桨。

“……鹤儿?”

高天鹤没有任何反应。窄窄的小桥眼看着就要掠过头顶。

“鹤儿——”

“我不信。”

高天鹤终于开口,表情冷淡。阳光重新照在了仝卓的脸上,他却没有感到丝毫温暖。

“什……什么?”

“卓儿,我不信那种东西,”高天鹤眨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接个吻就能天长地久了?骗小孩的吧?”

高天鹤平静地看着表情逐渐慌乱的仝卓。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

如果没有初吻,我们或许……根本就……

“况且……事实证明,这确实是骗小孩的呀,”高天鹤淡淡地看向远方的水天交接处,河岸两侧总督府的白色倒影默默地投射在碧色的水面上,“我们……没有天长地久。”

仝卓紧紧地抓住船身,才能让自己的手指不去颤抖。他几乎要把木船上的彩漆抠落下来了。

“这个世界的你,不该记起我的。”

“天长地久是什么?笑话,我早就把你忘了。”

“你怎么这么不乖呢?你又何必真的想起——”

高天鹤冰冷的话语被指尖同样冰凉的触感给打断了。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小东西。

他的无名指上被套入了一枚闪闪发亮的银白色戒指。

“你……”高天鹤愣在了当场。

没错,当初他留在了草丛里。但他从未想过,戒指真的会被那人捡走。

“你那时就已经……?!”高天鹤满脸都写着震惊二字。

仝卓摇了摇头。

“戒指是代玮捡起来的。”

那天,仝卓正想起身回病房,余光却在不经意的一瞬瞟过好友站在草丛里弯腰找东西的画面。

他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冬天的夜晚才突然反应过来当时发生了什么。

“另一枚也一直是由他保管着,虽然我不知道这中间是怎么回事……”仝卓苦笑一声,攥紧了爱人的双手,“对不起鹤儿,我来晚了。”

他把另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掌心中。

“来,给我戴上。”

“不……不行的……不行的!”高天鹤仿佛看穿了仝卓的意图。他连连摇着头,发红的眼眶中竟藏着丝丝惊恐。

“仝卓,婚约已经解除了,你不能——”

“婚约是两个人的事,岂能是你单方面私自解除的?我同意了吗?”

仝卓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静。这下,该轮到高天鹤慌乱了。

“乖,快点给我戴上,结婚誓词我都背好了,”仝卓连哄带劝着,可高天鹤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仝卓在说话,“这小船就是教堂,船夫就是证婚人。万事俱备,只差我的如意郎君一个点头同意了。”

仝卓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在了怀里。

“叹息桥下,天长地久,”他侧头耳语道,“300年的爱情传说,岂是你说不管用就不管用的?”

“卓儿……”

“你说你想住在河里,我陪你便是了。”

“陪你一起,天长地久。”

说着,他便闭着眼睛吻上了爱人头顶浓密的发丝。

 

事情是第二天清晨六点左右发生的。

起因是一位名叫Alessio的渔夫在晨起打渔时捞到了一只大号男运动鞋。五分钟之内,他又陆续捞出了一顶棒球帽和一个黑色双肩旅行包。渔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放下鱼竿便起身向附近的警察局跑去。

在亚平宁半岛热闹又平静的小镇上,谁家出了点什么鸡毛蒜皮的新闻都传得比兔子赛跑还快,更别提打着打着渔就捞到尸体这种骇人听闻的大事件了。

法医赶来现场鉴定时,警戒线之外已经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男女老少。只见一位肤色苍白的异乡男孩安静地躺在河岸一侧,金色的西风拂过他清秀的眉眼,仿佛还在勾勒着生前的风流潇洒。男孩左手无名指上镶嵌的银白色戒指,令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个人都在猜测,是什么令人心碎的原因致使他决定永远地沉睡在这片他国的涓涓河水中。

“Che peccato.”(注:太遗憾了)一位蓄着精心修剪过的略腮胡的中年男人说道。他旁边的那位中年女人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悄悄抹着眼泪。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失去了某个灵魂而停止运转。就在距打捞现场不足500米的一座哥特式教堂里,一场婚礼正在如期举行。

“我愿意她(他)成为我的妻子(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在牧师的注视下,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同时朗诵着自己手中的结婚誓词,“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新郎先生,你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牧师微笑示意道。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地淹没在了一群掌声与欢呼声中去。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

“不。”仝卓突兀地打断了高天鹤进行中的誓词。他凑上前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

“直至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说罢,他便搂住高天鹤的腰身,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闭眼便吻上了那片丢失已久的温柔。

“我记得你去年秋天的模样。

灰色的贝雷帽,内心一片平静。

晚霞的火焰在你的眼中斗争。

树叶纷纷坠落你灵魂的水面……”

……

一排排高大的棕榈树矗立在河岸两边。地中海温暖的气候让它们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常绿的状态,就连冬天也基本不落叶。

然而,就在没有行人路过的某个傍晚,一片枯黄的棕榈叶小心翼翼地掉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阵层层荡开细小的涟漪。

只有头顶上一片似曾相识的火烧云注意到了棕榈树的小动作。它缓缓地飘过水城上空,把微微荡起的河水染上了新鲜的橙红色。

夕阳下,古老的小城一片祥和。

 

【卓鹤番外 完】


作者君自我检讨时间:

1.叹息桥实际上位于圣马可广场附近,总督府侧面,应该不在小镇上也不能随便打渔......但作者君没去过意大利所以不清楚TAT,最后几场戏的原型其实更像威尼斯的布拉诺岛,但这样写能达到作者君不可告人的文学目的【什么】所以不做修改~【理不直气也壮】

2.Francesco Vini是佛罗伦萨的真实餐馆,Vini是葡萄酒的意思,但在不在乌菲兹美术馆附近有待考据【不想考据_(:з」∠)_】

3.仝卓最后去了哪里?有木有感觉爱别离的故事还没有完结的亚子?想知道就一直往后蹲完番外二!【提示:双一篇还有卓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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